她们电影：女性视角如何重塑当代影史叙事

长久以来，电影史的叙事框架主要由男性视角构建，女性角色与故事常被置于被凝视、被定义的客体位置。然而，随着全球女性意识的觉醒与电影工业内部结构的演变，一股以“她们电影”为标识的创作浪潮正强势崛起。这并非一个严格的类型划分，而是一种以女性经验为核心、由女性创作者主导的叙事范式。它正从边缘走向中心，以其独特的视角、情感与议题，深刻解构并重塑着当代电影的叙事版图。

一、从“被讲述”到“自我言说”：叙事主体的根本性转移

传统主流电影中，女性角色常常服务于男性主角的成长弧光，或是作为欲望与拯救的符号。“她们电影”的首要革命性意义，在于实现了叙事主体的根本性转移。电影镜头不再仅仅“对准”女性，而是尝试“进入”女性的内心世界，以其主观体验驱动叙事。

1. 内在经验的视觉化呈现

女性导演如凯莉·雷查德、许鞍华、阿涅斯·瓦尔达等，擅长将微妙的情感、私密的记忆与复杂的内在冲突转化为独特的视听语言。例如，《第一头牛》中静谧的自然主义，《女人四十》中琐碎日常里透出的坚韧，或是《五至七时的克莱奥》中实时追踪的焦虑，这些作品都将女性主体的心理时间与空间作为叙事本身，而非情节的装饰。

2. 重塑女性形象光谱

“她们电影”打破了“天使”与“恶魔”的二元对立，呈现出丰富、矛盾、充满能动性的女性群像。从《三块广告牌》中愤怒坚毅的母亲米尔德雷德，到《托尼·厄德曼》中在职场与亲情间挣扎的女儿，再到《从不，很少，有时，总是》中沉默却决绝的少女奥顿，这些角色以其复杂性和真实性，拓宽了银幕上女性代表的维度。

二、解构类型惯例：女性视角下的叙事革新

“她们电影”的冲击力不仅体现在人物塑造上，更在于其对固有电影类型的渗透与重构。女性创作者们将自身视角带入类型框架，从而颠覆其潜在的性别意识形态。

1. 黑色电影与惊悚片的变奏

如《消失的爱人》通过操控叙事视角，将黑色电影中经典的“蛇蝎美人”形象转化为对媒体审判与婚姻暗面的冷酷剖析；《前程似锦的女孩》则以糖果般的色彩包装复仇叙事，尖锐批判强奸文化，重新定义了复仇惊悚片的情感核心与道德指向。

2. 历史与传记片的重新发掘

在《玛丽女王》、《柯莱特》或《妇女参政论者》等作品中，历史叙事从宏大的王朝更迭或战争史诗，转向聚焦历史上被忽视的女性个体的挣扎、联盟与成就。这些电影不仅填补了历史记录的空白，更以当代女性意识重新解读过去，建立了跨越时空的情感与思想联结。

三、凝视的翻转：权力关系与美学重构

电影理论中的“凝视”概念，深刻揭示了观看行为中的权力关系。“她们电影”通过翻转凝视，挑战了男性作为默认观看主体的位置。

1. 身体叙事的主体重塑

在《钛》或《正发生》等作品中，女性身体不再是欲望或恐惧的客体，而是成为体验、抗争与转变的主体场域。影片以毫不避讳又非奇观化的方式，呈现怀孕、疼痛、欲望等体验，将身体叙事从被观看中解放出来，转化为表达内在力量与生存状态的媒介。

2. 日常生活的史诗化

女性视角常将镜头对准传统男性叙事中“不值一提”的私人领域与情感劳动。是枝裕和与编剧坂元裕二合作、或玛格丽特·杜拉斯等作者的作品，擅长将家庭关系、育儿艰辛、人际间的微妙张力提升至哲学与诗学的高度，赋予日常生活以深刻的戏剧性和普遍意义。

四、产业、观众与未来的挑战

“她们电影”的兴起离不开电影节、流媒体平台对女性项目的扶持，以及全球女性观众日益增长的共鸣需求。它证明了女性视角的故事具有强大的市场号召力与艺术价值。

然而，挑战依然存在：女性导演在顶级制作预算中的占比仍低；作品有时仍被狭隘地归类为“女性题材”；全球范围内不同种族、阶级、性取向的女性声音仍需更广阔的呈现平台。真正的重塑，意味着电影工业从开发、制作到评审、发行全链条的结构性平等。

结语

“她们电影”远非一时风潮，它是一场持续且深入的叙事革命。它通过将女性置于叙事驱动者的位置，不仅丰富了电影的人物与故事，更从根本上拓展了电影表达情感、探讨议题、连接人性的可能性。它迫使电影史叙事进行自我更新，承认并拥抱那一直被低估、被边缘化的“另一半”经验与智慧。当女性视角不再是一种“特别”的视角，而是电影叙事中自然而然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时，电影这门艺术才真正走向了它的完整与成熟。未来影史的书写，必将因“她们”的在场而更加多元、深刻与真实。